躺在手術台上,一旁是冰涼的器械。
寒冷透過我薄薄的手術衣,竄入我的身體裡。
惠宇在外頭等著,若我在這個沒有執照的診所出事了,她會替我求救。
我將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……
醫生進來後,這孩子便會成為一灘血水了吧。
被金屬劃為碎片,自我顫抖的身體裡吸出……
是我對不起你,我的孩子。
門開了,醫生慢慢地走進來。我嘆了一口氣。
忽然想起孩子的父親,那個該死的傢伙。
第一次遇見林彥燁是在大班制的補習班。
前排是認真聽講的人,中後排則是睡覺、打傳說的人。
我則是因為晚到,常常坐在中間。
他的位置也是在中間,在我附近。
偶爾,在睡覺的他會清醒且問我老師說了什麼。
再後來,他來加我臉書。
我想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便按下確認。那是錯誤的開始。
在幾次問功課的聊天後,我們越聊越深入。
每天都聊天,也讓我習慣有這麼一個人存在。
但「習慣」他,卻讓我認為我喜歡上他了。
認真細想,其實他是那種少女漫畫會出現的男主角或配角,高富帥又溫柔,再加上是個學霸,多少人搶著要啊!
當然我有跟惠宇說過他。
「我好害怕他不喜歡我……」有一次我這麼吐露心聲。
那時已經會考考完一個禮拜,我看著補習班裡的女孩子與他的互動,心裡酸的冒泡。
「那……你有想過告白嗎?」她摸摸我的頭。
「他不會當我男友吧……我又沒有什麼優點。」
「去試試看啊!反正不成功就轉補習班啊!」她一邊吸著珍珠奶茶一邊說。
「好吧,我想想。」有點被說動了。
於是某晚的下課後,他去牽了腳踏車,而我跟著過去堵他。
「欸,你喜歡我嗎?」我問。
「難不成妳喜歡我?」他掛著若有似無的笑。
「廢話哦。」我兇巴巴的回了一句,多半是為了掩飾我的難堪。
他的笑容越來越大了,但是我們之間的沉默越來越尷尬了。
「算了,不喜歡我我也不強求。」我轉身離去,不再看著他棕黑色的眼。
「你要做我女朋友嗎?」他拉住我並問道。
「嗯。」我點點頭,眼眶甚至有些泛淚。
「那明天見。」他親了我的額頭。
搭上公車後,我習慣性的拿出手機。看著剛剛替他設的新暱稱,我笑了一聲。
「欸欸欸惠宇!」我打字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許多。
「怎麼了?失敗了?」
「不,我脫單了!」再傳了個撒花的貼圖。
「欸那林太太,啥時能夠鬧洞房啊?」她也替我高興。
「滾啦什麼鬧洞房!」
「哈哈好啦,總之恭喜你哦!」
關掉螢幕,我看向窗外的夜景。
不知為何,總感覺有一絲不祥的陰霾籠罩在心頭,揮之不去。
交往期間他是個溫柔的人,非常善解人意。
要是我鬧脾氣了,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哄我哄到高興。
而我關心他時,他會將所有發生的事情一點一滴的跟我說。
偶爾他會偷偷的親我臉頰,再笑的像隻偷腥的貓。
他是我日記裡最常提到的人,我的情緒是跟著他起伏的。
可以用「情難自禁」來形容。
跟哪個女生出去,做了什麼,他都會說,即便我沒有問。
而我與他能夠見面時,總希望就這麼牽著手,希望路走不完,即使大庭廣眾下我也不避諱與他親熱,因為他是我男友,我最喜歡、也最照顧我的人。
就這樣,時光飛逝,在我忙功課忙的焦頭爛額時,我們早已升上高二。學測越來越近了。
五月,我們兩週年的那天。
正好爸媽還在國外,我可以安心的和他出門看電影。
我牽著他的手,與他在電影院排隊買票。
我還記得那是一部愛情文藝片。
詳細的情節不太記得了,只記得是開放式結局,沒有仔細的交待男女主角有沒有在一起。
一個多小時之後,散場的人潮從影廳乎啦啦的洩洪了。
他牽著我的手,好似怕我走丟了緊緊握著。
直到走到我家門口了,他還是緊緊牽著。
「要不要進來坐一下……」我問,「順道教我數學一下?我有幾題不會訂正的。」
他點點頭,於是我們就走進我的家裡,再走進我的房間兼書房。
時間過得很快,從電影院出來時是七點左右,等他教完我之後,已經是晚上九點了。
但是他還沒離開,我走到廚房拿了罐蘋果汁給他。
「那麼晚了,你該回去了。」我笑著說。
「慕晴,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和一個男孩子獨處在間沒有其他人的屋子裡,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?」他臉上又是告白那晚那個詭異的微笑,說真的令我有些不安。
「你不怕我爸媽回來嗎?」我虛張聲勢的問。
「誰約我的時候說她爸媽出差了所以可以安心和我出門的?」他伸手將我擁入懷中,順道把蘋果汁放在一旁的餐桌上。
我這才意識到我給自己添了一個多大的麻煩,不過也來不及了。
反抗對現在的他而言,也應該是沒用的吧……
既然如此,那我也不反抗了,如果這樣可以留下他的話……就放縱一回吧。
我回抱他,熟練地親吻他,引導他往我房間走去。
今夜,紅羅帳暖,春宵苦短,深入巫山雲雨處,與君糾纏不願休。
「我愛你。」激烈處我小聲嗚咽,他似乎愣了一下,又繼續他的動作。
在這之後,我們會偷偷約出來,不過偶爾會去汽車旅館休息一番。
當然我們都有避孕,只是有一次,他做到一半忽然拔了套子。
就那麼一次。也是我們最後一次做。
過了大概兩個月多,我忽然發現不對勁,我的月經都沒有來……想也知道事情大條了。
於是我買了驗孕棒,手忙腳亂後確定自己懷孕了。
「彥燁!我好像懷孕了!」我這麼打了一句訊息給他。
他看完訊息後直接封鎖了我,只剩我呆愣地看著訊息。當晚也沒見他去補習班,我確定他已經把我當免洗道具一樣拋棄了。
我不能讓孩子留下,先不說我有沒有能力養他帶他,光是路人好奇,甚至鄙視的眼光,我就無法承受了。
而我和爸媽又不是相處得很好,我決定自己想辦法處理掉這個孩子。
一次放學,我拉著惠宇去了婦產科。
當我看見超音波拍到我的孩子時,我先是激動,畢竟真的有一條小生命健康的待在我的肚子裡。
但是前面那些思考掩蓋過狂喜後,我忽而明白,我手上會因為我所害怕的面子問題染上一汪子血。
我和彥燁的結晶,我血脈相連的至親,我的孩子,會變成烏黑的血。
血色瀰漫了我的思想,鼻頭甚至隱隱有股鐵鏽味。
我似乎問了什麼,卻又忘了。
直到惠宇和我一同走出去坐在附近咖啡廳後,我才漸漸回過神來,問她剛剛醫生說了什麼。
醫生說,我墮胎需要法定代理人同意,我的法定代理人是爸爸,所以很顯然的這條路走不通。
而惠宇幫我找到了能墮胎的診所,但他沒有執照。
我管不了這麼多了,醫生推算孕周大約是十一周,如果真的要流的話,要用鉗刮人工流產。
於是今天,我以做暑假作業的名義來到這裡。
手術結束後,我的肚子有些痛。
但更多的是內心似乎空了一塊。
我想拿什麼東西填滿,但那片虛無對著我冷笑。
惠宇陪我走出診所,我哭不出來,一點淚都擠不出來。
外頭太陽毒辣辣的,但我很冷,想穿件厚外套。
你能想像自己的孩子一塊塊被器械肢解吸出嗎?
我殺了我的孩子。我殺了他。
那晚我夢見那孩子像科學怪人一樣重組,向我走過來,拿著刀子,一刀一刀的割著我的肚子。又一下一下的拿刀刺向我的頭,拿來槌子和釘子將釘子釘進我的腦子裡。
頭痛使我驚醒,我才發現頭痛根本不是我睡暈了,而是真的痛不欲生。
我摸摸額頭,有些發燙的樣子。
而爸媽又出差了,我只好叫惠宇陪我去看醫生。
我原先想是感冒,所以我就去看了耳鼻喉科。
雖說醫生聽到症狀皺了眉頭一下,但他還是給我開了感冒藥。
但我吃了藥沒有更好,燒沒有退下,幾天後吐了好幾次,肚子也很痛,逼不得已只好去掛急診。
急診醫生聽完我的症狀後,壓了壓我的肚子。
我吃痛叫了一聲後,弱弱地問了一句話:「我有墮胎,是不是那個問題?」
他往小腹那邊壓了一下,我又更痛了。
他叫我去抽血,我的報告出來的時候,醫生臉色難看了。
他替我照了超音波,自言自語似的說:「輸卵管膿瘍……妹妹你家長有來嗎?」我搖搖頭,醫生說:「請你的家長趕快來醫院,你的情況一定要住院開刀。是骨盆腔發炎,再拖下去會敗血症。」
我無法,只好打電話給爸爸。
「爸,我剛剛來掛急診,他說我必須要住院開刀,能不能來幫我簽住院?」順道說了是哪間醫院,但他涼涼地問:「為什麼要住院?」
「醫生說是骨盆腔發炎,再拖下去會變敗血症。」只聽見話筒那端到抽了一口氣,許久,我才聽見他說了句:「我馬上去。」
終於辦完住院程序了,病房裡靜的能聽見點滴滴落的聲響,我漸漸感受不到外頭的聲響,肚裡的痛,漸漸墜入一片黑暗。
我又做了個夢。
夢裡我已長大,出了社會,做了個高中老師。
帶著一個素行不良的一班,好在他們漸漸認同我,也漸漸將心思放在功課上,不是想著等等要去跟誰打架。
班上有個女孩,就像我一樣傻傻地墜入愛河,甚至也和我一樣懷孕了。
「以過來人的身分告訴你,我總是很後悔,若我當初沒墮胎就好了,不會有後面那些感染、墮胎後症候群那些事情發生。當然你現在的選擇是要墮掉……」我講了許久,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說了什麼。
那晚夢中的我哭了許久,每一次要取得這種與我相同的孩子們的信任,總要說出這一段,但相對的我根本忘不掉那種虛無,也忘不掉我殺了一個人的痛。
好想就這麼死了,去陪我殺了的孩子也好。
哭累了,睡下了。黑暗中隱約有到白光浮現。
「我不恨你墮掉我。」光裡有道乾淨的聲音,「我還會再回來的。」
「孩子?孩子!孩子是你嗎?」我大喊,卻聽不到我的聲音。
「你不要拿內疚傷害自己了,那種東西,這一輩子你都沒辦法釋懷的。記得,當你足夠成熟的時候會遇見一個適合的人,你會再有個孩子,那便是我。」
白光漸漸有了形體。
「媽。」一個笑容可掬的嬰兒。
我伸手想抱我的孩子,卻忽然下墜。
像是受到驚嚇般的睜眼,沒看到白光,只看到醫院裡單調的天花板。
我終於痛哭失聲。哭不出的淚水像堰塞湖潰堤似的蜂湧而出。
「孩子!孩子。孩子……」
寧靜的病房裡,啜泣聲是他的離別曲,窗外的黑夜是他的壽衣,萬物哀悼我的孩子。
「孩子!是我殺了你的,你怎麼還願意做我的孩子?」
漸漸的那聲音小了,我又陷入昏睡。
只是半夢半醒間,我仍舊說著一句話:「我的孩子,我對不起你……」
---碎念分隔線---
2018高校聯合文學獎 小說組第三名
正式投稿的第一篇小說,也意外獲得好的成績。
不過現在來看,其實文筆仍舊不太好。
但這是第一步,我跨出去了,接下來就要開始練文筆了#
如果有時間的話_(:3」∠ )_
功課好多_(:3」∠ )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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